2019年7月26日 星期五

【讀書筆記】畢恆達《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與彭明輝《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一)

  算是作為進入研究所前的預備吧!我最近在讀清大彭明輝教授的《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方法、秘訣、潛規則》以及畢恆達的《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兩本書。目前只讀了一小部分,但還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閱讀--或著說比較--兩本書時的小心得。
  同樣是面向研究生,希望能讓研究生更了解做研究的方法的書,這兩本展現出來的風格、理念都大相逕庭。彭明輝教授出身於工程領域,而畢恆達教授則是由土木轉入環境心理學,目前任教於台大城鄉所。作者學術背景的不同、接觸的學生不同,使得這兩本書雖然有相似的目標,開展出來的路徑卻有頗大的差異,甚至連章節安排、寫作風格也可看出兩個領域的差異所在。



  《研究生完全手冊》以「手冊」作為其書本標題,在進入第一章之前,也有一篇「本書最佳使用指南」的章節。彭教授在「使用指南」的部分明確寫出:
  本書有兩種可能的用法:其一,碩士生自己培養研究能力,或博士生和研發工程師提升研究能力的工具書;其二,是研究所新生訓練或企業界研發單位新人訓練的教材。(頁27)  本書是以DIY手冊的風個寫就……之後才有能力自己重複閱讀,並且把本書當作DIY手冊來使用。(頁27)
  這本書被定位為「DIY手冊」,意味著作者認為(或著至少是期待)讀者只要透過按照書中的步驟一步步實踐,就能完成一篇學位論文;或著至少是對於「如何完成一篇學位論文」有明確的概念。而在章節編排上,也可以看出這種線性發展研究的規劃:第一章「研究所學什麼」,第三章提到做研究的時間規劃,第六章是文獻回顧,第八章是研究主題,第十六章來到口試,最後則談到產學合作的問題。彭教授不僅僅想幫助研究生「完成論文」,更把視野拓展到論文以外的範圍。無論是第一章的「研究所學什麼」,或是最後一章「跨越產學合作的經驗談」都是如此,這本書想要幫助的是整個研究生生活,乃至於離開研究所之後的職涯問題。
  除了在時間上試圖超越「論文」的範疇外,彭教授也試著跨出工程領域,進一步拓展其書寫範圍。在第二章「學術著作的要件與良寙」中,有一小節標題為「系統性與客觀性:從工程科學到人文科學」。在這一節中,彭教授試圖論證人文科學也同樣講究「客觀性」、同樣追求「客觀知識」。在各章節的例子中,也不乏看見經濟領域等人文社科研究的案例。可見在《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中,彭教授試圖書寫的並不只是「給工程領域研究生的研究DIY手冊」,更希望這本書能成為超越領域、對所有研究生都有益處的一本DIY手冊。

  《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則呈現另一種風格。在書名方面,畢教授以「問句」作為開頭,這點和一目了然的《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截然不同。我認為這揭示了作者不僅想要「告訴」讀者什麼,更希望與讀者之間有所互動。問句所展開的,往往是有來有往的問答、對話,而不是單向式的獨白。
  《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的第一章「本事:劇情大綱」同樣可視為是作者對本書的序言,告訴讀者他如何預想這本書、如何預想讀者的使用/閱讀方式。然而,在進入「本書導覽」之前,畢教授卻先選擇談論「觀點」、「主觀」,並藉此闡發他認為「研究」究竟是什麼。然後他才進入導覽。在導覽的開頭,他寫道:
  研究是一個資料蒐集、分析與寫作的循環回饋過程。……(頁1。)
  而在最後一段則寫道:
  這本書的撰寫次序大致上順著論文先後的章節……書中的觀點當然是很個人的,並非放諸四海皆準,但我會提出我的理由,讀者同意或不同意,可以在這樣的基礎上辯論。(頁3-4。)
  從上述引文來看,不難發現畢教授認為「研究」並非單向、線性的歷程,而是每個環節之間互相互動、循環才能產生研究成果。然而,這種「循環」式的想法,很難落實成有章節先後次序的書籍,因此在最後一段,他又特別提出本書的章節安排原則:「順著論文先後的章節」--這樣看來,論文章節的先後並不等同於研究的先後次序。不同於彭教授的嘗試,畢教授將焦點放在「完成論文」上,以完成論文為目標,開展出「如何研究」的討論,而不涉足於整個研究生生涯。在第一章的最後一段,畢教授談到書中的觀點是「個人的」、「並非放諸四海皆準」,這點和彭教授所嘗試的「不同領域的研究生都能獲益的DIY手冊」有相當大的不同。

  除了在寫作的「目標」上有所不同外,兩位作者對於「研究的目的」也有不同的意見。

  《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的第一章中,彭教授認為研究的目的在於「尋找正確的答案」,而且這個答案並不是已經存在的,而是具有「創新性」的。製造輪子或許是製造易於使用的交通工具的正確答案,但研究的目的並不在於製造已經存在的輪子,而是進一步發展出「更好用的輪子」。
  除了上述的主軸外,彭教授更進一步在第二章「學術著作的要件與良寙」中討論到了「好的研究的要件」。他認為「學位論文的第一個要件是原創性(originality)或新穎性(novelty)」(頁41),這個部分也就是上述所舉的「製造更好的輪子」的例子;而「學位論文的第二個要件嚴謹性(rigor)與客觀性(objectivity)」(頁42),則是指學位論文必須提出足夠有效的證據,才能證明其客觀性。最後,在「系統性與客觀性:從工程科學到人文科學」這一節中,彭教授主張,不僅僅是理工領域追求客觀性,在社科領域,甚至歷史、文學領域,也同樣追求研究的「客觀性」。
  彭教授將「尋找正確的答案」視為研究的目標。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從前後段落一再談到的「客觀性」來看,我認為他所說的「正確」指的即是「客觀」。然而,「客觀」的實際內涵為何?在第二章第一節「學術著作的基本要件」中,他針對「實證科學研究」提出了七點原則,其中有六點都在談論如何達到「客觀」。這六點原則分別是:一、可靠的證據;二、批判性的檢證;三、理論性、系統性與一致性;四、客觀性與可重複性;五、與學術界的明確關係;六、文體的清晰性(確保正確的理解)。
  由上述六點來看,不難發現彭教授所謂的「客觀」最核心的部分乃是「邏輯一致」、「可驗證性(無論透過實驗或證據)」兩者而成立的。第五項「與學術界的明確關係」我認為偏向於研究貢獻;而第六項文體的清晰性則是屬於詮釋學「如何達到正確的詮釋」的問題,雖有可以談論之處,但這邊暫且排除不論。
  從第一、二章的論述看來,彭教授將研究目的視為「尋找正確答案」,「正確」指的即是「客觀」,而客觀則是建立在「邏輯一致」與「可驗證性」的基礎上。我猜測這樣的想法是出自於其工程的背景。簡言之,答案只有一個,透過夠嚴謹的方法,我們可以找到那個唯一的正確答案。

  具有社會科學背景的畢教授則對於研究的目的、「客觀」究竟為何有不同的看法。在《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的第一章開頭,畢教授便談到了「客觀」、「觀點」的問題。

  做學術研究最困難的其實是觀點。……(頁1)
  沒有一個觀察是不帶觀點的觀察……因此,除了研究現象的焦點理論之外,還有許多潛藏沒有明說的價值觀或背景知識也都實際影響我們的研究,也都是我們在研究過程中應該加以反省的對象。(頁1-2)
  他[Peshkin]以下的這段話非常值得我們深思:「藉著主觀性,我說我所感動的故事。去除主觀性,我並不是變成一個價值中立的參與者,而是一個腦袋空空的人。」(頁2)
  Phillips與Pugh也指出,有很多研究並不是去發現原來所不知道的事物,而是去發現原來自己並不知道某些事情。也就是說研究並不是去探討未曾觸及的世界,而是在想當然爾的事物中發現新觀點、指出原有的偏見。(頁2)

  從上述引文看來,畢教授並不認為「主觀」、「觀點」是研究的「毒藥」,反而認為主觀性是研究的核心。這並不是說研究者可以肆意解釋收集到的資料,而是研究者無法避免地具有主觀性,因此必須反省自己的主觀性、透過意識到自己的主觀侷限,有意識地去闡明自己的主觀,最終去理解到自己「原來不知道某些事」。

  比較兩人的觀點可以發現,彭教授將「邏輯一致」與「可驗證性」視為研究的基礎,並且認為好的研究應該要極力避免前見、意識形態參雜其中;而畢教授則認為,主觀的前見是研究的基礎,透過前見與「意識到這種前見」,研究者得以發掘出能夠回答問題、能夠對研究者、對研究參與者,甚至是對讀者有意義的研究成果。雖然兩人對研究的觀點大相逕庭,但這並不意味有人「錯了」。只是在不同領域脈絡下,對於什麼樣的研究是「好的」研究有不同的觀點與論述罷了。
  即使是這樣「不同的觀點」也仍共同之處、有對話的可能。彭教授將研究的目標定義為「找到正確答案」,並補充說這個答案不僅要正確,也要兼具「創新性」。彭教授所指的「創新」,乃是過去研究中未曾發現的事實,或是修正前人研究的錯誤。
  在畢教授的論述中,同樣提到了「創新」這個概念。他在第一章的開頭寫道:
  做學術研究最困難的其實是觀點。只要花時間去蒐集資料,無論是歷史資料、問卷或訪談,總會有結果,總是可以寫報告,但是要有創新、啟發,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頁1)
  畢教授將「創新」視為是學術研究的要件之一。並且在這樣的主軸下,才展開對於「主觀」的討論。從這點看來,我認為畢教授是將「主觀」視為研究創新與啟發的基礎,透過主觀、透過反思我們習以為常的事物,研究得以達到「創新性/啟發性」。後面又提到「也就是說研究並不是去探討未曾觸及的世界,而是在想當然爾的事物中發現新觀點、指出原有的偏見。」從此看來,畢教授所指的「創新」,乃是指前人的研究未能開拓、未曾注意到的視角。研究者凝視的,並不一定要是「嶄新的對象」,也有可能是「既有的現象」,只是以別人未曾用過的主觀視野,重新去發現、去詮釋這樣的現象。
在對研究定義的基礎上,兩人的「創新」固然有些差異,但實際上仍是要回歸到「先前研究」--發掘以前的人沒有做過、沒有意識到的事物/視角,才能稱之為「創新」。我認為這是兩人對「創新」的共同之處。

  除了創新之外,回到最基本的「研究的目的」來看。無論是彭教授定義的「研究是用來找出正確答案」,或是畢教授所認為的「研究是一個資料蒐集、分析與寫作的循環回饋過程。蒐集資料為的是回答研究發問……(頁3)」,都隱約指出了「研究是為了回答問題」。沒有「問題」是無法展開「研究」的。我認為這是兩人定義的另一個共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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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資訊:
畢恆達,《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2010全見版》,新北:小畢空間,2010。
彭明輝,《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方法、秘訣、潛規則》,新北:聯經,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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