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

期待末日的

  與其說是害怕末日,不如說人類在期待著末日吧?我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這麼想著。如果人不期待末日,那麼又何必去預測世界末日,何必去炒作末日的到來,何必去在乎何時是末日,所以,人類大抵上是期待著末日的吧?期待著被毀滅,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今天正是2012年12月21號,世界矚目的末日,不過很遺憾的,現在已經晚上11點多,而目前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幾乎可以想像22號會有多少人談論著末日沒有到來,自己「幸運的」沒死,又能多活了一天了(也許帶著慶幸嘲諷毫不在乎,但總之是多活了一天了),大家會把世界末日當玩笑,狠狠嘲諷那些擔心害怕的膽小鬼;電視上的名嘴應該會拿出一堆科學證據證明末日說是空穴來風;虔誠的信徒也許會打從心底感謝上帝沒有讓末日降臨,然後23號,一切會恢復平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一則又一則「末日新聞」在電視上播放著,說起來人明明怕死卻又期待著毀滅,是不是因為一個人死去太過孤獨了呢?所以才期待著世界末日──期待著自己死去時能有全世界作為陪葬,這樣的死亡多麼華麗啊!再說,如此一來通往死後世界的道路也不會太孤單,大概能期待的就只有這樣了吧!

  我關掉電視,牆上的時鐘是12點整,而世界末日終究沒有到來。

那樣的一個人

  在祖母走了之後,我才赫然發現,我竟完全不了解他。

  就像多數的老人一樣,他的頭髮早已寥寥無幾,頂上斑白的頭髮有人烤火取暖般地圍了一圈,皺紋和老人斑在臉上恣意躺著伸展著,稱不上胖的身軀卻有個大肚子,抬不太起來的腳,在走路時總是拖著地板,發出「沙--沙--」的聲音,衣服也總是那幾套身經百戰而褪色、破損的;就像大部分的榮民老伯伯一樣,他有著濃濃的口音──雖然我聽慣了──一下子提天津北京上海,一下子提蔣中正毛澤東,有時候說說當年的國共內戰,有時候講講童年考了幾個第一名,生氣的時候總是那一句「操他奶奶的」;就像每一個失智老人一樣,他像個孩子,總是要東摸摸西弄弄,把書從沙發上移到桌上,再把書從桌上移到沙發上,每天就期待著能出去走走,走沒幾步又吵著回家,甫進家門,連鞋都還沒脫,就又吵著要出去走走。

  這個暑假,祖母走了,剛開始的那幾夜,他總是早早躺在床上,沒幾分鐘卻又爬起來,推開房門,在客廳看一看,到廚房晃一晃,把每一扇門都打開,向裡頭望一望,最後回到他房裡,關上門,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然後過沒多久,他再次推開房門,在客廳看一看,到廚房望一望……直到他發現自己怎麼找也找不到,才會開口問:「媽媽(指我祖母)呢?」,「死了!」,「死了?」,「是啊!」,「真死了?那,那她死的時候可都沒人看到?」,「不是大家都在嗎?你還有我們全家都在旁邊啊!」,「可,可,這,她怎麼死的?」,「腦中風」,然後,他便露出悲傷的表情--我想我永遠忘不了那樣的表情,在我面前的,並不是平常哪一副桀敖不馴而固執的祖父,而是一個老年喪偶的老人,眼中不再露出如孩子般的光芒,而是一種陰鬱沉重凝結成塊,成為他的瞳,他似乎縮小了,那因衰老而乾癟的皮膚卻保持著原來的尺寸,無力的掛在他身上,然後,他什麼也沒說,拖著腳步回他的房間──沒幾分鐘,他又恢復成記憶中的祖父,推開門,在客廳看一看,到廚房晃一晃……他一臉錯愕:「可,這,這,她怎麼死的?」,最後又成為那乾癟癟的老人,拖著腳步,喀答一聲,房門再次掩上。

  距離祖母離開已三個月了,祖父出來找尋祖母的次數變得少之又少,究竟他是記住了這件事,亦或是忘了祖母這個人呢?我不曉得,但也或許--至少我是這麼相信──他一找再找是不願相信,而不再尋找,則是已接受所有。